2004年12月1日，北京一家名犬宠物店的老板齐兵离奇失踪。失踪当天，齐兵的宠物店来了一位陌生的客人，声称自己有一个外国大使朋友想要买狗。随后，借着这起失踪案，北京警方揭开了一起匪夷所思的跨国雇用杀手谋杀案，而案件最后的主谋，竟是一个北京大学法律系毕业的瘦小女子。
2004年12月，警方在河北省三河市燕郊工业园一条偏僻的土路旁，发现了被藏在排污井中的男性尸体。经检验，该男子死于重度颅脑损伤，警方怀疑有人用钝器砸向死者的后脑勺。警方检查了该男性的随身物品后，发现钱包、身份证、手机等贵重物品均在身边，未被带走。死者名为齐兵（化名），出生在北京，祖籍是黑龙江。齐兵生前在北京是个小有名气的商人，他做事灵活、利索，对经济风向十分敏锐。齐兵曾在燕郊开了一家犬舍，专门为有身份有地位的富贵人家倒卖血统纯正的名犬，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经警方调查发现，在齐兵被害当天，他的手机曾多次接到一个号码打来的电话。对方号称自己是某个“南斯拉夫驻华大使”的朋友，还对齐兵说自己的“大使”朋友想从齐兵的宠物店里买只名贵的狗。电话中“驻华大使”的朋友，名叫吕途。吕途于1974年9月出生在吉林，初中毕业就辍学在中俄边境做生意，他脑筋活泛，跟俄国人接触多了后便能说一些俄语，替语言不通的中外商人翻译。之后吕途离开东北，来到北京从事服装贸易。而吕途口中的“南斯拉夫大使馆外交官”，其实是一个俄罗斯人，叫作基多夫·根纳季。基多夫·根纳季(Titov Gennady，以下简称基多夫)，于1961年8月6日出生于俄罗斯联邦，初中文化，在俄罗斯服过兵役。基多夫身高一米八几，挺拔的鼻梁下留着浓密的络腮胡，他头发灰白，当过兵的身体硬朗、有型。基多夫有着俄罗斯血统天生的魁梧，以及服兵役时锻炼出的超高身体素质，他离开俄罗斯，辗转来到北京，成为一名杀手。宠物店老板、从事服装贸易的商人、俄罗斯杀手，三个人的生活看上去没有任何交集，齐兵为何会死于两个素不相识的人手下呢？就在这时，一个远在日本的女人，用机场的公共电话打给警察局，要求自首，说她要回国接受惩罚，并主动提出承担高达25万元的赔偿金。
要求自首的女人名叫童琇琳，于1976年出生在江苏苏州的一个普通家庭。童琇琳自小便被长辈和同学们称为“才女”，1995年，她从北京大学的法律专业毕业后，凭借着自己在法律方面的天赋和脚踏实地的努力，找到了一份薪水和待遇都不错的工作，顺利地留在了北京。童琇琳选男人的眼光也相当不错。工作后，童琇琳与在北京留学的日本留学生冲浦秀昭恋爱，随着彼此的了解逐渐加深，童琇琳决定和还在读书的冲浦结婚。冲浦是一个很有经济头脑的人，对投资非常敏锐。他意识到，1996年的北京在经济上飞速发展，正向国际化大都市的方向迈进，之后一定会吸引很多外资企业，大家的消费能力也会提高，对食物的要求也会相应地提高。而此时的北京，正宗的日本料理店屈指可数，冲浦因此有了开日料店的想法。和童琇琳商量后，二人决定在朝阳区的燕莎商场旁边开一家日本料理餐厅。燕莎商场附近聚集了许多大使馆，冲浦认为在这里开日料店是一门稳赚不赔的买卖。为此，冲浦还向远在日本的父亲借了60万人民币，当作这次餐厅的启动资金。由于童琇琳和冲浦没有开餐厅的经验，所以在朋友的举荐下，冲浦结识了做生意的齐兵。冲浦和齐兵一起吃过几次饭，谈论有关餐厅的合作事宜。在交流过程中，冲浦觉得齐兵头脑清晰，对事情的发展很有规划，十分信任齐兵。于是齐兵出资20万，成了冲浦餐厅的合伙人。冲浦借用夏目漱石的小说名，将餐厅取名为“三四郎”。碍于留学生的身份，冲浦无法以自己的身份在工商局注册，因此日料店的信息只好登记在齐兵的名下。在分公司股权的时候，虽然齐兵出资不到冲浦的一半，但他声称如果没有自己的身份和证件，这家日料店根本开不起来。最后，齐兵和冲浦一样，各占了餐厅股份的45%，剩下的10%给了厨师。童琇琳听闻此事连忙劝冲浦要对齐兵谨慎，小心齐兵日后不义。冲浦却没把童琇琳的话放在心上，对童琇琳说：“放心吧，齐兵是我的朋友，不会骗我的。”“三四郎”开业没多久，这个房子就要被拆迁，所以冲浦和齐兵只能另外选址重开。然而，在经历过一次拆迁后，齐兵的态度却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第二次选址，定在了建国门附近。这里交通便利，周边有许多国际公寓和俱乐部，而且外交公寓也建在建国门一带，许多大使馆的大使、国际代表，以及国际新闻媒体的工作者都居住在这个公寓里。这次日料店的二次开业，冲浦和齐兵各出资一半，股份仍然按照之前划分。也许是齐兵这次出的钱多了，但占股没有增加，他开始表达对冲浦的不满，抱怨冲浦大部分的精力都没有用在店里，每天只顾着在学校上课、搞些无聊没用的论文。冲浦对齐兵也同样不满，认为齐兵独揽财政权，隐瞒真实收支，什么都不告诉自己，自己被架空了。二人之间的嫌隙越来越大，没过多久冲浦和齐兵就分道扬镳，结束了日料店的合作。关店之后，冲浦找齐兵清算先后两家日料店营业时的资产。《人民法治》于2020年1月（上）刊载的文章中提到，冲浦认为自己在第一家日料店的投资比齐兵多了不止一倍，应当拿到比齐兵更多的钱，而齐兵没有答应。在被冲浦多次讨债后，齐兵干脆玩起了失踪。后来他跑到郊区开了一家倒卖名犬的宠物店，赚得盆满钵满。有一天冲浦出门办事，碰巧看到了开着加长版奔驰的齐兵，心里气愤不已，冲过去与齐兵理论，让他还钱。齐兵却不予理睬，把冲浦远远地推开，还告诉冲浦，想让自己还钱，首先要拿出证据。回家后，碰了一鼻子灰的冲浦向学法律的妻子童琇琳求助，希望童琇琳能用法律武器帮自己追回财产。童琇琳根据冲浦提供的信息研究了一番，发现很难讨回这笔钱。面对这种状况，冲浦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久而久之，郁结于心的冲浦一病不起，于是委托童琇琳代理董事的职务，处理餐厅后续事宜。童琇琳多次找齐兵谈判，但齐兵始终只有一句话：“拿出证据，再来找我要钱。”童琇琳这边谈判无果，冲浦也病得越来越重。2002年，冲浦在弥留之际，给童琇琳留下一句话：“齐兵至今没有还钱，几年过去了，这些钱是父亲资助给我的，我唯一觉得对不起的就是父亲，这都是齐兵带给我的。”虽然报道不太详细，但根据细节我们推断是这样的：冲浦秀昭在餐厅第一次开业时出资较多，因为他认为在燕莎商场开店很有前景，稳赚不赔，便向父亲借了60万元用来投资。但最后齐兵在结算时，却只给了他很少的钱，甚至都收不回投资成本。于是，冲浦认为齐兵一定隐瞒了收入，分走了自己应得的那部分。齐兵要冲浦拿出自己隐瞒收支的证据，但冲浦忙于学业，长期未参与经营，根本拿不出齐兵造假的证据。因此，冲浦觉得自己很失败，愧对借钱给自己的父亲，含恨而死。在冲浦举行葬礼的当天，齐兵身着定制西装大摇大摆地来参加。童琇琳看到后，立刻扑上去指着齐兵的鼻子破口大骂：“冲浦都是因为你才死的！快点还钱！”齐兵镇定地站在原地，理了理衣领，对童琇琳说：“我没有欠你们的钱，我来参加葬礼是因为我把冲浦当成好朋友。”听闻此话，童琇琳的愤怒达到峰值，对着冲浦大喊：“我哪怕是坐牢，都要杀了你！”“你老公死了，关我什么事？你要真的能杀了我，那你就来啊，我等着你。”齐兵撂下这样两句话扭头离开了。
《女囚》一书记载了这样一个情节：料理完丈夫的后事，童琇琳打电话给自己在北京市公安局做警察的朋友王海红，向他诉说自己失去丈夫的痛苦和委屈，说到动情处，童琇琳红着眼说：“我恨不得杀了他！”王海红是崇文公安分局民警，瘦瘦高高，戴着一副近视眼镜。他的日常工作是负责管理俄罗斯公寓，也因此结识了不少俄罗斯人和与俄罗斯人交易的商人。吕途，就是其中一个。据《京华时报》2005年9月27日报道，童琇琳在庭审上指控：“是王海红提议让我杀掉齐兵的。”关于王海红是否参与了雇凶杀人的谋划，报道出现了三种说法。《女囚》中提到，童琇琳打电话给王海红诉苦，王海红一开始还劝阻、宽慰她，但后来，王海红发现童琇琳沉浸在恨意里无法自拔，他知道童琇琳是一个说到就要做到的人，便提议童琇琳可以尝试雇凶杀人。而童琇琳在听从王海红的提议之后，和王海红约了见面。王海红把童琇琳带到吕途所居住的俄罗斯公寓，跟吕途商量以30万元的价格雇用一个俄罗斯人将齐兵杀掉。随后，童琇琳向吕途提供了一张齐兵的照片，并向吕途预先支付了22万元人民币。但王海红在法庭上却否认了自己与这起雇凶杀人案有联系。据王海红回忆，2003年的一天，他正与吕途一起工作，童琇琳突然给他打电话说要见他。由于二人是多年好友，王海红便让童琇琳来找他。就这样，童琇琳通过他认识了吕途。对于之后发生的事情，王海红表示自己毫不知情，童琇琳从未和他提过要雇凶杀人，吕途也没有向他要钱。“我完全不清楚他们是怎么运作的”。王海红说他很早就知道童琇琳丈夫与齐兵的经济纠纷，还帮童琇琳一起找律师咨询过，但都无济于事。然而，吕途作为第三个人，在法庭上的证词佐证了童琇琳的说法。吕途称自己是通过王海红认识了童琇琳。王海红向他提出要雇个外国人杀人。“我知道童琇琳和王海红是很好的朋友，我和王海红也是特别要好的朋友，因为朋友义气，我便帮了这个忙。童琇琳雇凶的30万元还有1万美金也在王海红手中。”
事实上，吕途直到童琇琳付钱一年之后，才物色杀手并与之合谋，杀害齐兵。2003年3月，已经付给吕途22万元的童琇琳回到日本，决定陪公婆一段时间，顺便等吕途完成自己交给他的“任务”，打算等齐兵一死，自己就回北京自首。童琇琳在日本左等右等，始终等不来吕途的消息，心想之后自己自首了也瞒不住公婆，就向公婆坦白了自己雇用杀手解决齐兵的事情。公婆听了坚决反对童琇琳的做法。冲浦已经去世了，他们不希望童琇琳再因此背上命案，让童琇琳趁事情还没发生，赶紧回北京阻止吕途杀人。虽然童琇琳并没有放下恨意，但她还是在2003年6月，回到了北京，约吕途见面，希望他取消杀人计划。但已经到手的钱吕途怎么会说还就还？吕途对童琇琳说：“钱我已经用掉了，最近一直在物色杀手，已经找到合适的人选了。你放心，像齐兵这样的人渣，就不应该活在这个世上。你别管了，交给我处理吧。”吕途物色的杀手，便是前文提到的基多夫。吕途和基多夫二人设想了许多“杀人”方案，最终决定通过假扮“南斯拉夫驻华大使”来骗取齐兵的信任。2004年12月1日，吕途和基多夫租了一辆切诺基，还偷了一个大使馆门口俄罗斯人的车牌，假装自己是外交人员，来到了齐兵的宠物店。吕途对齐兵说：“我有个朋友，是南斯拉夫大使馆的驻华大使，想买一只血统纯正的狗，你能去见见他吗？”齐兵看到门口停的车挂着大使馆的车牌，在车上坐着的外国人身形挺拔，便欣然答应，坐上了副驾驶。齐兵的犬舍开在郊区，从宠物店过去路途遥远，一路上几乎看不到什么人烟。齐兵热情地在车上为吕途和基多夫二人介绍各类名犬有何特点和不同，说着说着，突然后排有人朝他的后脑勺重重锤了两下，齐兵瘫倒在座位上。但这时发现被骗了为时已晚，还没等齐兵求饶，基多夫和吕途二人，便把齐兵从车上拖到了地上，杀死了齐兵。确定齐兵死了之后，吕途和基多夫把齐兵的尸体扔到附近的一口排污井中，而杀害齐兵的铁锤和手枪，则被扔到了通惠河中。
童琇琳在后来的庭审上说，吕途和基多夫被捕之后，王海红给自己打了个电话，告知吕途已经招供了她买凶杀人的事情，现在她已经被北京警方通缉，让她不要回国。当得知童琇琳执意要回国自首时，他恳请童琇琳不要供出自己。挂掉王海红的电话，童琇琳立刻订了最近一班回北京的航班，并在日本机场打电话向警察自首，陈述了自己雇用杀手谋杀的事实，并向警察提供了自己的机票信息。2005年3月20日，飞机平安降落在北京首都国际机场，警察带走了童琇琳。童琇琳知无不言，主动提出赔偿受害人家属，不再上诉。但吕途和基多夫却在口供上有了出入，考虑到量刑，二人谁都不承认是自己开枪杀了齐兵。据2005年搜狐新闻自媒体报道，吕途说他和基多夫事先买好了铁锤，基多夫身上则带着枪。当天他们以买狗为由，将齐兵约出。在车开到三河市燕郊后，基多夫操起事先准备好的铁锤锤向了齐兵头部。见齐兵反抗，基多夫操起一把枪将自己逼下车。吕途说：“当我下车时，只听到两声枪响，齐兵中枪倒下。”当他们将齐兵放入后备厢时，听到呻吟声，基多夫又操起铁锤锤了几下。随后，他们将尸体抛在路边污井内。基多夫当庭否认了自己参与杀人。据基多夫供述，2004年12月1日，吕途说带他去见生意上的朋友，之前他并不知道齐兵是谁。吕途为显示身份特意偷了一个使馆车牌。开着开着，吕途和齐兵下车发生了争执，然后他听到两声枪响，看见齐兵倒在地上。基多夫问用不用帮吕途搬运尸体，吕途拒绝了他。然而，基多夫此前在接受审讯时承认自己曾用铁锤敲打齐兵头部等情节。最终，北京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于2005年11月29日做出判决，认定吕途和基多夫·根纳季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基多夫驱逐出境；童琇琳因故意杀人罪被判有期徒刑15年，剥夺政治权利3年；介绍人王海红被判有期徒刑6年。同时，四名被告人需共同赔偿受害人家属经济损失共35万元人民币。吕途和基多夫在一审结束后，不满判决结果，提起上诉，同时北京市检察机关抗诉，二审于2006年9月30日驳回上诉、抗诉，维持原判。在服刑过程中，童琇琳因表现良好，减刑一年十个月，于2014年7月19日出狱。基多夫•根纳季减去有期徒刑五个月十五日，减刑后将在2026年1月4日出狱。吕途在2017年被批准减刑九个月，于2022年6月5日出狱，但在2022年5月30日法院撤销了对吕途的减刑决定。《圣经·旧约·申命记》中提到“以眼还眼(An eye for an eye)”，但无休止的复仇只能带来无限的罪恶。法律高才生童琇琳在入狱前无法通过法律武器保护丈夫的权益，最后选择极端的手段报复齐兵，也让自己的人生陷入困境。同样走上歧路的王海红，既是童琇琳的多年好友，也是公安系统的一名警察。两人都知法懂法，却也迷失在了道德与法律的交叉路口，令人唏嘘。童琇琳入狱后，经常在监狱里为狱友们举办法律知识讲座，教育大家在自己的合法权益遭到侵害时，不要崇尚暴力，要通过法律武器保护自己的利益。与此同时，这名娇小的女子还负责协助监狱管理人员维持舍监公共秩序，以此争取减刑的机会。
冲浦在发生侵权苗头的时候，没有抓住机会及时留下证据。待事情发展到覆水难收时，虽然心绪难平，但他如果能调整心态，留得青山在，就不怕没柴烧。生命的惯性推着每个人向前走，总能找到出口。童琇琳在丈夫去世后为了泄恨以命抵命，不仅没有拿到钱，反而倒贴了30万，还搭上了自己的人生。
一个打碎的瓶子粘合起来如何做到没有痕迹？案件中的涉事人，生活自此也难以恢复往日的平静......
主要参考资料：
163.com/dy/article/HHD08QL10553T5CH.html?f=post2020_dy_recommends
http://news.sohu.com/20050927/n227066019.shtml
https://www.weiming.info/huati/%E7%AB%A5%E7%90%87%E7%90%B3
http://www.chinaqking.com/content/PrintArticle.aspx?newsid=3078
http://www.anesl.com/bbs/dispbbs.asp?BoardID=3&replyID=69&ID=42&skin=1
2020年1月（上）《人民法治》
《吕途故意杀人罪减刑刑事裁定书》
《罪犯吕途减刑刑事裁定书》
《吕途故意杀人罪刑罚与执行变更审查刑事裁定书》
《基多夫·根纳季故意杀人减刑刑事裁定书》
《基多夫犯意杀人刑罚变更刑事裁定书》
《童琇琳故意杀人罪减刑刑事裁定书》
《女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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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陈迦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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